人间无数雨打去_第35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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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35节 (第3/3页)

工打了一顿。

    这是地主骗人家地的时候惯有的手段。败一个人,吃喝嫖赌,是最简单不过的手段。看上了某些肥地,就假模假样让从来一辈子没什么享受的庄稼汉,拉到城里嫖赌几回。

    等上了瘾,卖天卖地卖田卖媳妇,基本没有这个赌红眼的人不做的事了。

    果然,很快,岑三狗哆哆嗦嗦向老爹说出来了自己欠下的债的数目。要卖地。

    岑老汉挨了打,又堵着一口气,一气之下,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时候,恨得直直瞪着张若华的肚子,连声道:“孙子!孙子!生多多的孙子,砍了那老财棍的孙子!”

    然后咽了气。

    村里媳妇可以买一个,但是爹的瞪腿,是不得不隆重的。再穷都要有草席裹一裹,否则就是不像话。

    埋了岑老汉,岑家越发穷了。地已经卖到仅剩一口气了。这其间,张若华说不上一句话。

    而岑三狗的酒、赌、穷,使他越发变做一个凶狠暴躁的人,身体也弱了,脸孔不再是从前的黑红,而是黑里透着难看的枯黄,连眼白也黄了。

    他每每打骂张若华,词都变作:“你个破我家风水的扫把星!”

    只是因为看到她的肚子,他倒不打了。只是看门狗一样看着她,骂骂咧咧,好像她生了儿子,他就能赌场翻本。

    她这时候,通常都不作声,心里只暗暗地想:像村里的几个新妇一样,生完孩子就死了,这样顶好,她就不用受这活地狱了,真地府大概可爱一点。

    随即,她又忙忙推翻先前的念头:不妥,不妥。她去了,把孩子生下来在孤苦伶仃在这个世间受罪吗?还是娘儿俩同时去了快活。

    因此她心里常求老天慈怜,一尸两命最好。

    抱着这样的念头,她开始坦然后地等着分婠那一天,甚至又蹦又跳地试图堕胎。只是不成功,才就此作罢。

    她这时候还天真,因为从小听了一耳朵的灌输,信天意。觉得大约是天意不愿她人为地流掉这孩子,因此见不成功,便傻等着分婠那天。

    大约请原谅她的痴想,这或许也不算痴想。在乡下,生子生没了的女人才是大多数。何况她怀孩子的时候,在岑家吃住的又很糟糕,是个整张脸都发黄的孕妇。

    这一天,天边的红日刚刚悬起来,风和醺的吹着,就和岑老汉去的那天一样的清晨,她肚里痛得厉害,哎哟着躺在干草上。

    她生下了一个女儿,浑身虚软,像是被马车碾过一遍。

    那个刚落地的女婴,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细弱地跟幼猫似的哼哼,手脚缩在一起,皱巴巴的,脐带还绕在身上,胎盘污糟糟一团滩在地上。

    可怜。她一见是女婴,一见自己还健康活着,心里想:啊呀!上天不慈怜!

    她挣扎着要抱她藏起来。

    如果是儿子,她也许就不管了,自己死去,任岑三狗养他。但是女儿,她一定要藏她起来,否则……

    可是她的头刚抬起来,手刚奋力抬起了伸向女婴,身子却僵住了。

    因为她看见她的丈夫,这个凶恶的男子,怒目直直地闯进来。

    一向面容风波不起的她,简直用尽自己一生的失态,向他使劲气力喊:“别碰她!”

    但这个一见是女儿,就红了眼的男子,没有一刻商量的余地,也不答一个字,就粗暴地提着刚出生的女儿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等她下身还残留着血,脐带拖着,凭着意志虚弱地扶墙走到门外。就见她的女儿,已经被岑三狗按照岑家村溺杀女婴的传统,被抛入了屋后的粪坑。

    因粪便的黏腻,孩子咕噜冒泡,没能沉下去。这个男人,又提起一桶沸水,浇了下去粪坑。

    一时万物俱寂,她的耳朵里,只听得到沸水烫开皮rou的滋滋声。

    女婴一声也不喊——就这样肮脏地、痛苦地、来不及发出自己的冤曲,在粪池就告别了初生的人生。

    十六岁这一年,她初生的女儿成了这个时代,无数被溺杀的女婴中的一个。

    她后来心里总是想:儿啊,你那时为什么不哭呢。你为什么不喊呐!哪怕是死前哭一声,抗议这个世界——娘也好记得你的声音,死后去寻我无缘的女儿!

    自然,她后来才想起来,那是因为她自己当时昏过去的缘故。她当时心里什么东西被活活剜出来一样,一声没吭地瘫在地上,昏过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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