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(共10册)_第10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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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10章 (第1/9页)

    第10章

    郑徽虽没有死,但恍恍惚惚,成了个半痴的人。

    他的rou体和精神都被摧残到了极处。那一顿鞭子,把他的记忆打得寸寸断裂,失掉了做人的凭依,似真还假的往事,游移不定的感觉,使他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?是在人间还是地狱?

    他没有想到过死!就像他初次发现鸣珂曲和刘三姨家人去楼空时,跳河自杀那样。但也不知道什么叫生趣,只是还有点迟钝的欲望——饿了想吃、渴了想饮。

    那残缺不堪、香火久绝的土地庙,原有一群乞儿盘踞在那里,郑徽算是他们的一个新同伴。但这是逐渐才为他们所承认的,最初发现他时,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。

    “老大,”当他们其中有人第一次看到他以后,向他们的头儿去报告,“不知道谁把个死人丢在这里!”

    “好像还没有死。”另一个做了不同的说法。

    “让我来看看!”

    那外号“斜眼儿”的头儿,蹒跚地走到郑徽面前,蹲下身去,微偏着头看了一下,又试试他的鼻息,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死是还没有死,但也快了!”斜眼儿威严地吩咐,“搜搜他身上,有些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口袋里搜出来一些碎银子,腰里找出来一块汉玉玦——那是郑徽的母亲给他的,据说佩在身上可以辟邪,郑徽在李姥家床头金尽时,都还舍不得卖掉它,现在,落到了乞儿手里。

    在他们,这已是一笔很不小的财富。于是有人起了谋财害命的念头。

    “老大!”有人悄悄献议,“弄死他算了!万一这家伙好了起来,要他自己的东西,反而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别作孽!”斜眼儿说,“他自己会死的。”斜眼儿斜着眼看看郑徽的脚,“那双鞋还不错,脱下来!”

    斜眼儿穿着郑徽的鞋,到西市找到专收“黑货”的,把那块汉玉玦卖了五贯钱,买酒买rou,回来向大家宣布:休息几天,把钱用完了再去要饭。

    这是难得有的假期,乞儿们对郑徽开始有了好感。斜眼儿酒足饭饱,动了恻隐之心,吩咐手下说:“去看看!那个人回了老家没有!如果断气了,赶快去通知坊里地保,弄床草席裹一裹,早早送到义冢地去埋掉,入土为安。”

    被派遣的人去了回来报告:“没有死。”停了一下,又说,“眼睛好像会动了!”

    “奇怪!”斜眼儿不信,走过去一看,果然,眼珠已能微微转动。

    “喂,你姓什么?”有人问。

    没有回答,但眼珠又转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看来这个人命不该绝。”斜眼儿说,“烧点水来给他喝。”

    两三个乞儿,七手八脚找了些枯枝落叶,生起火来,用个破瓦罐,烧开了水,等它凉一凉,斜眼儿喝了一口,含在口里,然后嘴对嘴喂着郑徽喝了下去。

    这样有大半碗水灌下去,谁都可以看得出来,郑徽已大有转机了,他的嘴唇现出淡红的血色,头部微微摆动,而最显著的迹象是,他的喉间已能发出轻轻的呻吟声。

    “这下活过来了!”乞儿们高兴地喊着。

    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斜眼儿问。

    郑徽闭上了眼,是不愿回答的表示。“先不问了!”斜眼儿对他的手下说,“再去煮点粥来!我去找药。”

    喂了一碗薄粥,服了斜眼儿讨来的伤药,郑徽开始感到全身酸楚难当,但浑身动弹不得,只是彻夜呻吟着。

    乞儿们都让他搅得好几夜不安,然而无可奈何。幸好,伤势一天天地轻了,只不过手足都还无法举动。有那经过的人,看他可怜,都布施几文钱在他身边。

    这一来,郑徽对他的“团体”产生了作用。斜眼儿拿一顶帽子和一个瓦缶摆在他身边——长安人是势利的,但也是慷慨的,附近居民都知道土地庙有这样一个十分可怜的半死半活的乞儿,常常拿吃剩下的残羹冷饭倒在那瓦缶里,或者丢些钱在破帽子里。积少成多,斜眼儿他们很沾了些光。

    大概有个把月的工夫,郑徽渐渐能坐了起来,撑一根竹杖慢慢走几步。同时他的记忆也稍稍恢复了,但那只能替他带来万箭穿心般的痛苦。每一想到他父亲在杏园中的神态,马上就像有人一把拉住他的头发,凌空提了起来,气血上逆,满眼金星,额上涔涔地冒出冷汗,惊悸得好半天都不能静下心来。

    而大部分的时间他是麻木的,思维在一种无想象的状态中,见到的人与事在朦胧梦寐之间,吃着肮脏的剩饭,度着多余的日子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一个被剥夺了做人的最低限度的尊严,像头猪样活着的人,却仍旧在许多人的心中占了十分重要的地位。

    第一个,阿娃,她在回忆和猜想中打发光阴,而回忆和猜想,都是属于郑徽的。

    西堂的岁月,当时等闲度过,事后回想,他的潇洒的风度,温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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