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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论居丧 (第3/3页)

有什么好处呢?我又要我坟上挂鲜花的圆柱什么用?你到这上面去奠酒,你想这有什么意思,你希望这酒一直滤过去沁到冥间么?至于祭品,你一定看得出,所有的滋养料都变成烟冲上天去,我们鬼魂还是依然故我,余下来的乃是灰土,是无用的。难道你的学说是,鬼是贪吃灰的么?冥王的国土并不是那样荒芜,我们的水仙也不怎么缺乏,至于要来请求你接济粮食。因为这些寿衣和毡包,我的两腭已被结实地兜住了,否则,凭了报施音(附注:报应女神之一)的名字,我听了你所说的话,看了你所做的事,早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到这句,死神永久封了他的嘴唇了。”

    我们所说,这位死尸,斜靠躺着,用一只胳膊支住身子,这样地说。我们能够疑心他所说的不对么?可是那些傻子,自己闹得不够,还要去招专门的助手来,那是一个哀悼的艺术家,有一大堆的现成的悲伤放在手头,于是就充作这愚蠢的歌咏队的指导,供给他们哀词的题旨。这样可见人都是相像的傻子。但是在这地方,民族的特质显露出来了。希腊人焚烧他们的死人,波斯人用埋葬,印度人用釉漆,斯屈提亚人吃在肚里,埃及人做成木乃伊。在埃及,死尸好好地风干之后,仍请他坐在食桌前面,我亲自看见过,而且这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,假如埃及人想救济自己的经济困难,便可以带了他已故的兄弟或父亲到当铺里去走一趟。三角塔,坟山,圆柱,上加短命的铭词,都是显而易见的儿戏似的无用的东西。有些人却更进一步,想对那冥间的判官替死者说情,或是证明他的功业,便举行那葬时的竞技,建立颂扬的墓碑。最后的荒唐事是回丧饭,那时到场的亲戚努力安慰那父母,劝他们吃饭,他们呢,天知道,三天的斋戒已经几乎饿坏了,本来是很愿意顺从的了。一个客人说道,“这要拖延多久呢?你让那去世的圣灵平安休息罢。假如你要悲悼,你也得吃饭才好,使得你的力气抵得过你的悲伤。”在这个当儿,便会有一对荷马的诗句,在席上传诵过去,譬如——

    “就是美发的尼阿倍也不忘记吃食,”还有——

    “亚伽亚人不把断食来哀悼他们的死者。”

    (附注,尼阿倍因子女众多美妙,自夸胜于神母,诸子女悉为亚颇隆所射死,尼阿倍悲伤化为石。)

    父母听从了劝告,虽然他们最初动手吃食似乎有点害羞,他们不愿意被人家说,丧了子女之后他们还是这样为rou体的需要所束缚。

    以上是丧家所行的荒唐事之一斑,因为我不能列举这些事情的一切。这都从凡人的误解发生,以为死是人所能遭遇的最坏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附记

    路吉亚诺思(lukianos)生于二世纪时,本叙利亚人,在希腊罗马讲学,用希腊语作讽刺文甚多。我曾译过一篇《冥土旅行》,又《娼女问答》三篇收在《陀螺》中。原本我只有《信史》等数篇,今均据奥斯福大学英译本译出。关于此篇,福娄氏(fowler)序文中曾云,“这不必否认,他有点缺乏情感,在他分析的性情上是无足怪的,却也并不怎么不愉快。他是一种坚硬而漂亮的智慧,但没有情分。他恬然地使用他的解剖刀,有时候真带着些野蛮的快乐。在《论居丧》这一篇里,他无慈悲地把家族感情上的幕都撕碎了。”是的,路吉亚诺思的讽刺往往是无慈悲的,有时恶辣地直刺到人家心坎里。但是我们怎么能恨他。他是那么明智地,又可说那么好意地这样做,而我们又实在值得他那样的鞭挞。正如被斯威夫德骂为耶呼(yahoo),我们还只得洗耳恭听。这虽然或者有点被虐狂的嫌疑,我们鞭挞自己的死尸觉得还是一件痛快事,至少可以当作这荒谬万分的人类的百分之一的辩解。

    (下略。)

    十九年三月十五日,于北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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